在没有主顾的期间,克利斯朵夫先得想法填补亏空;而他也不能苛求了,因为除了还债,还得维持生活。他不但债务超出了预算,并且积蓄也没早先计算的那么多。是他无意之中丢了钱呢,还是把积蓄计算错了?——大概是算错的成分居多,因为他从来不能做一个准确的加法。不管钱是怎么短少的,总而言之是短少了。鲁意莎不得不流着血汗来帮助儿子。他看了难过极了,只想不惜牺牲赶快把债料清。尽管向人自荐和遭人拒绝是多么难堪,他还是到处去找教课的差事。可是大家已经对他完全冷淡,极不容易找到学生。所以听到某所学校里有个位置,他就很高兴的接受了。
那是个带点宗教气息的学校。校长为人精明,虽不是音乐家,很明白在目前的情形之下只要花很少代价就能把克利斯朵夫派作多少用场。他面上很客气,钱却是出得很少。克利斯朵夫怯生生的指出这一点,校长便和颜悦色的笑着告诉他,没有了官衔,他就不能希望更多的报酬。
而且还是件苦差事!人家并非要他教学生音乐,而是要让家长们以为他们的子弟会弄音乐,使学生也自以为会弄音乐。他最大的任务是教他们能够在招待外客的典礼中登台唱歌。至于用什么方法是无关紧要的。克利斯朵夫对这些情形厌恶透了;照理一个人尽了职务总觉得自己做了些有益的工作:可是他连这点儿安慰都没有,反而良心上受到责备,仿佛干了什么自欺其人的事。他想给孩子们受点切实的教育,使他们认识并且爱好纯正的音乐;他们可满不在乎。克利斯朵夫没有方法教他们听话,他缺少威严;其实他也不配教小学生。他对他们结结巴巴的歌唱不感兴味,想立刻和他们解释乐理。上钢琴课的时候,他要学生和他一起在琴上弹一阕贝多芬的交响曲。那当然是办不到的;于是他大发雷霆,把学生从琴上拉下来,自个儿弹上半天。——对于学校外面的私人学生,他也是同样的作风:一点儿耐性都没有,譬如他对一个以贵族出身自豪的小姑娘说,她的琴弹得跟厨娘一个样;或是写信给学生的母亲表示不愿意再教了,说这样没出息的学生,要他再教下去,他会气死的。——这套办法当然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绝无仅有的几个学生也跑掉了;他不能把一个学生留到两个月以上。母亲数说他,要他答应至少别跟学校闹翻;倘使丢了这个位置,他简直不知怎么糊口了。所以虽然心里厌恶,他只能勉强压着自己,从来没有迟到早退的事。可是一个蠢得象驴子似的学生在同一地方犯到第十次的错误,或是要他为下次的音乐会拿一段无聊的合唱一遍又一遍的教学生(因为人家不放心他的鉴别力,连编排节目的权也不给他),那他真不容易遮盖心中的思想。不用说他是不会热心的了。但他还是硬撑着,一声不出,皱着眉头,冷不防用拳头敲敲桌子,使学生们吓得直跳,算是发泄一下胸中的怒气。有时这种苦水实在太苦了,咽不下去;他就在半中间拦着学生,嚷道: